丁绍光说陈丹青在美国吃软饭,有失厚道| 二湘空间
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
陈丹青 图源网络
丁绍光如是臧否陈丹青,有失厚道
文/阿达
提笔写此文前,原本心里窝着几分不平之气。
何因?
乃因看到一篇10万+的爆棚文章《丁绍光:陈丹青在美国吃软饭!混十几年,还是底层画家》。
同为著名画家,丁绍光竟敢如是赤裸裸臧否陈丹青,不免蹊跷,难解初衷:是出于公义的义愤填膺,还是吃不到葡萄的发猴急?
丁绍光
边读边想,再三咂摸,心里郁结,如鲠在喉。
按照我的性格,快言快语,刮辣松脆,理应直接祭出“鄙视”二字。
可是转念一想,你要让读者诸君跟你同仇敌忾,需要条分缕析庖丁解牛地把“丁对陈的鄙视”转化为“我对丁的鄙视”。
而引起共鸣的法宝,恐怕不能像丁绍光那样“直抒胸臆”,拉开开骂架势,而应轻松调侃地打开反诘反讽模式,让大家也给丁绍光照照镜子。
那咱们从说笑话开始。
当我在题目上写下《丁绍光如是臧否陈丹青有失厚道》后,总觉得其间应补上一个标点符号。
于是在“有失厚道”前,我先打了一个冒号。
后觉不妥,又改为逗号。
两相一比较,不同的标点符号,读出来的意思全然不同。
冒号版——《丁绍光如是臧否陈丹青:有失厚道》,容易让人理解为,此文是介绍丁绍光评价陈丹青此人“有失厚道”。这自然不是我的本意。
逗号版:《丁绍光如是臧否陈丹青,有失厚道》,那就是在说丁绍光如此评价陈丹青有失公允、居心不良,是此人“有失厚道”。这才是我的本意。
遂想到新近看到的一个段子,也是标点符号闹出的误会。
段子说的是:宋江帮矮脚虎王英找老婆,发了一份《征婚启事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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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丈青扈三娘看见:“身高一米八,年收入二十万,人老实,话不多",以为遇到了如意郎君,便听从了媒婆宋江之言,喜滋滋与其成婚。
但嫁过去后,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:“身高一米,八年收入二十万,人老,实话不多”。
唉,标点符号害死人,原来是货不对板的孬货!
我不知何故,竟从矮脚虎王英联想到这位丁绍光。我以前一直以为其人作品出色,人老实,话不多,倘能保持住节操,未来有望被捧成一代大师。
不料,在一场不期而遇的对话中,我看到的是“人老,实话不多”的丁绍光。
当他貌似知情地说出“陈丹青在美国吃软饭!混十几年,还是底层画家”时,我原本对他的那点朦朦胧胧的尊敬,即刻化为烟尘。
彼时的陈丹青,和彼时的陈逸飞们,都是穷困潦倒的“美国街头画家”,靠为游客画肖像为生,这有什么奇怪?有什么可耻?混得很惨又如何?这难道构成他们的原罪?
时光倒流,你丁绍光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,也好不到哪里去?要不要也让当年的知情者描述一下你的窘况?
按此说法,穷困潦倒的木心,在美国纽约,长期是无业游民,也属底层无异。他是否也该排在鄙视链的末端?
丁绍光的字典里,“底层”一词显然是贬义的,“还是底层”,等于宣布了某人的前途灰暗,不可救药。
还有他评价陈丹青“吃老婆的软饭,找不到北”的说法,也是既俗又Low。夫妻同命鸟,一生互相搀扶,今天你运气好,你付出多点;明天我运气好,我付出多点。这才是爱情婚姻的常态。
按照丁的逻辑,美籍导演李安简直“吃老婆软饭”吃得不要不要了,在他没活可干的漫长日子里,简直要被丁绍光鄙视死了。
假如这话由陈丹青本人来说,“我吃老婆的软饭,找不到北”,那意味就截然不同了。
陈丹青的冷面幽默,荤素搭配,自黑自嘲,是他标志的一部分。哪怕是上海滩的切口,貌似不雅的俗骂,一旦夹杂在他的叙述或描述中,便有了鲁迅杂文式的文学味。这种雅俗共赏、自然达成的境界,又有几人能达到?
可是这些话从丁绍光的嘴里吐出来,那种不屑一顾的语气里,把自己低劣的人品展露无遗。
至于他“爆料”说:陈丹青在洛杉矶的画展门可罗雀,非常凄凉,他自己悄然无声地挂上去,再悄然无声地取下来。他自己花钱运过来,再自己花钱运回去。
我看到这里,哑然失笑。
不要说是陈丹青,哪怕换做是大师级的张大千、刘海粟、赵无极、林风眠、吴冠中的画展,要想让观众熙熙攘攘,也是不可能的。老外哪里懂得谁是中国的大师?你要是敢把大师们的画展连续展它一年半载,哪怕一周半月,门口罗雀是大概率事件。
我倒是从“凄凉一幕”里看到其勇可嘉的陈丹青,他把自己的画悄然无声地挂上去,再悄然无声地取下来。哪怕我的画没有海外市场,也要试试水深水浅。陈逸飞当年不也一样吗?谁知后来鸿运当头,一画万金了呢?
陈丹青 图源网络
再看下去,心里有点拔凉。
丁绍光详细介绍了那次画展的情况,说陈丹青展出的是他在美国的新作《吻》系列,表现北京那场风潮,存者吻逝者,酱油调子,像做旧的照片。
我们没有看过,难以置喙。
只能听丁绍光如是言:老实说,画得很不好。
怎么个不好法?
丁绍光说:陈丹青希望用敏感政治事件,投机美国的价值取向和意识形态,未能如愿。
哦,原来如此,是说他咎由自取:陈丹青投机取巧,卖身投靠,理该受到冷遇。
如果之前的评述,基本停留在知不知情的事实层面;那么这段描述,已经涉及价值层面了。
可见丁与陈,是道不同不相与谋的两路画家。
丁当然可以鄙视陈,就像陈也可以鄙视丁一样。但丁评价陈的逻辑似乎有懈可击,他如是说:
陈丹青在很多文章中把美国吹那么好,但为何陈丹青回中国发展呢?
这话问的,好像有此一问,就能一下子把陈丹青的虚伪面目撕下来,踩在地上拼命摩擦。
但我情不自禁就想套用此句式,尝试如是表述:丁绍光把美国说得那么坏,但为何要留在美国呢?
是否有此一问,就不用再辩,反正怎么解释都难以自洽,就算定性了。
可是多疑的我,还是免不了要掰死理:
美国好,就不能回中国发展?
美国不好,就不能留在美国?
写到这里,我心里不禁漾起一股柔情和怜悯之情。因为这两位画家,如果他们不言,就画论画,都是我喜欢和欣赏的。
且看丁绍光著名的代表作——
丁的画,辨识度极高,极具个人风格。他的大型壁画《美丽神奇富饶的西双版纳》还挂上了人民大会堂,他几乎一生都在“吃云南”。这是极其聪明的定位,个性鲜明,长袖善舞。
再看几幅陈丹青的代表作——
陈丹青第一届全国美展高光之作:《泪水洒满丰收田》
陈丹青:《西藏组画》之一
恕我直言,要论艺术价值,至少在我的美学观里,觉得陈比丁还是高出一头。一个是油画,一个是工艺画;一个是单一的画面展示,一个是人物场景的全方位呈现;一个是重装饰,一个是重内涵。
虽说不同画种不可同日而语,可是交响乐与唢呐独奏的音效还是迥然不同。倘若丁想在绘画上压陈一头,窃以为是压不住的。
原本井水不犯河水,互相尊敬,各立山头,你好我好。况且同行一向忌讳彼此评判,除非某人实在太过分,其品低下,还要伪装大师,那就可以毫不客气。
比如我很赞赏的“阿敏谈艺录”,那位美女阿敏,年纪轻轻,口齿伶俐,出口成章,刀刀见血。他解剖范曾的装逼和投机,指出他的名不副实和货不对板,他评述所谓的“大师级画家”史国良和刘文西是“高级技工”……都是句句点在要害上,见解超人,这才是有水准的文艺批评,痛哉快哉!
而返看丁绍光评价陈丹青,没有一句上档次的文艺评论,多的是抖内幕、揭老底、带情绪的负面评价,掰扯开来,没有多少艺术含量与思想含量,基本属于长舌妇的市井之言。
就画论画,陈丹青哪怕不再创作,凭着他曾经的高光画作,也够他吃一辈子了。很多作家艺术家,一辈子就一部代表作,甚至处女作就是成名作,还是封箱作,这不也很正常吗?
你能要求杨振宁李政道不断问鼎诺贝尔物理奖吗?
杨振宁晚年对教育的贡献,价值同样无与伦比。
谁让陈丹青的才华溢出了画界,溢到文学界、评论界、思想界了呢?
那是老天赏饭吃,才情与思情横溢,那是不由自主、无法遏制的。
怎么到了丁绍光和他朋友的嘴里,竟变成了这样的评述:
回国之后,陈丹青以老愤青的姿态谈古论今,指点江山,活跃于讲台和屏幕。
一个“老愤青”,就把陈丹青给概括了,似乎陈丹青的思想水平限于发发牢骚、高谈阔论、空头主义、不着边际。
想必这样的评价,很让某些人解气。他们就是这么看待陈丹青的:别看你什么都懂,什么都能聊得头头是道,其实所有的谈古论今和指点江山,都是“老愤青”的偏激之词。
笼而统之,一言以蔽之,这是最省力的方法:别看你巧舌如簧,妙语如珠,统统不过是愤青之言,就这样定性了。
陈丹青
丁绍光还说:“陈丹青现在江郎才尽画不出来了,如果他在纽约,根本没有他说废话的地方。但在中国,社会体制却被他用作遮掩自己艺术无能的借口。所以,中国不是荒废了他,而是让他得以继续保持口头的‘雄起状’。陈丹青是个聪明人。但从更聪明的高度说,他也怪可悲的。”
这些话,相比上述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酸葡萄之言,显得有分析、有思想、有水平,也在一定程度上“点中要害”,算得上是“深刻剖析陈丹青”。
一句“根本没有他说废话的地方”,就把价值判断亮底了。在丁绍光们看来,陈丹青这么些年来在各种场合上的所思所言,都是不值一提的“废话”。什么启蒙,什么反思,统统都是“遮掩自己艺术无能的借口”。
因为你艺术上不行,所以要在其他方面表现得很行——陈丹青的一切,都是聪明人的表演,而且是可悲的表演。
真是居高临下,入木三分,看穿本质,悲悯情怀。大视野,大师也。
这还不够深刻,丁绍光还要再补刀。
当有人说,不管是你陈丹青还是比你更牛的什么斗士,还真的得依赖现有体制生存。丁绍光连忙接话:“是啊,大家都在利用,就看你会不会利用。不但要会利用,还要会装。装出气质、装出深度、装出独立精神、装出自由思想、装出特立独行,争取做到哗众取宠,有影响力。”
刀刃锋利,刀刀见血。
丁绍光
按照丁绍光的逻辑,陈丹青之所以爆得大名,其实是在利用现有体制,是得了便宜还卖乖。所以他不应质疑什么体制,而应感恩戴德。
不过有一句话大概陈丹青会主动认领,丁说陈“会装”——关于装不装,陈丹青曾经有一个著名回答:“我喜欢装逼这个词,我从小就装逼,装成了现在。”
陈丹青说的是装逼,丁绍光说的是伪装。同一个装字,一个指向趣味,一个指向人品。真是其心可鉴啊。
可我多么希望丁绍光们也能装出独立精神、装出自由思想、装出特立独行,而不是装出看穿一切、都在利用、更为聪明。
据说很多内化,都是从外化开始的。装着装着,就装成真的了。
诚如陈丹青所言,我从小就装逼,装成了现在。
装逼的陈丹青,虽然时有反讽和诘问之言,脾气不可谓不爆,但我发现他对友人与同行,则是温情脉脉的。看他最近谈他的三位“天才男友”,虽然都不知名,却是他心仪和尊重的挚交。此前他对导师木心不遗余力的推崇,也能窥见他愤世嫉俗表皮下的满腔柔情。
他的“哗众取宠,有影响力”,究竟是得益于他的表演才能,还是得益于他的人格魅力,识者自识。
对他人人格予以污名化或丑化,把批判精神泼污成利用和表演,把反思之言概括成贬义的愤青废话,把人格魅力视为哗众取宠……窃以为这些都是“有失厚道”的非君子之言行。
没有谁可以限定,一个画家就不能改行成作家或批评家、思想家,哪怕他永远不再画画,又有何不可?哪怕他真的在绘画上江郎才尽,其过往的成就,不也同样值得致敬?
何况,陈丹青没有停下画笔,他的探索依然极有价值。如果有一天,他的其它成就超过绘画成就,我们也乐观其成,衷心祝福。
如同鲁迅先生,没有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,后来成了一个出色的小说家,真乃国之大幸。再后来,他不再是一个小说家,而成了杂文家,一种小打小闹的文体被他弄成了万千气象,更是国之大大幸。
假如丁绍光如是评论鲁迅先生,说他的出名,其实是“利用体制”,其实是装出深度,其实是哗众取宠,其实是在掩饰自己医术上的无能,等等,似乎也能成立?
当然一家之言,谁都能评说,丁绍光如是,陈丹青亦如是,鄙人亦如是。
不过,言为心声,评说之言也能窥探到人品高低与思想优劣。
对于丁绍光对陈丹青的臧否,我不想再说重话,还是用这句轻话评论一下:您有失厚道哈。
厚道是很重要的品质。
……夜深了,搁笔。回望上述文字,略感遗憾:本想奔幽默一路,说着说着又严肃起来。
看来,装逼也难。
人不能老装,最终总要暴露本性。写文章如是,做人亦如是。
阿达: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。作家、批评家。著有《家庭启示录》《无所不侃》《文化批评的一鳞半爪》等20种著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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